娑婆

[沙加x穆]

    雪沉云埋，云中隐梵音。

    隐士青衿皎袍，颐然危坐，恰如鹤栖云顶，龙卧风前，其后濡雪弥境，旷世皑皑，万籁息灭，五蕴寂偃。惟闻梵音迤逦，似远似近，融融渺渺，悠然而至，渐随莽莽滔风，浸人肺腑。

    “沙加。”

    滔风之中有一人行近。但见其双眸微阖，金发于风中栩栩漾起，粲然浮作凛厉光芒。步履沉稳，不疾不徐，茕身遗世如翩然神祗，手中檀珠缓尔轮转，瘦指微叩，万众命数不过勾抹之间。

    “你为何而来？”

    隐士犹未抬眼，温和的嗓音如无波古水，翩跹入人耳中。荒岳莽原上亘古不散的嘶风渐止，无边的静默于这寒境一隅中蜿蜒。

    “为寻你。”

    隐士起身，隔云隔雪，与不速之客悠然相峙。霎时嘉米尔群岳在沉暮的阴影中颠覆，漂泊的艳赤于云端迸绽，狂雪骤息，一轮血月奄奄一息地垂在天陲。

    来客合掌，垂眉与之缓缓莞尔。身后莲华千般，璀璨刺宇，无终经文于其中若隐若现。方才之血月此时惟得蹒跚凌穹，似欲悲鸣，昏沉微芒被万丈莲光碾碎，淋漓惨景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“我清修于此，不欲回归。沙加请回吧。”

    “众生皆苦，须有人沦劫蹈命，亦须有人赦世渡民。”

    来者微启薄唇，霎闻洪音贯耳，轰轰然自四面八方围裹而至。暮色化于茫宇之间，血月光芒弭褪，此时唯剩濡冷如潮，挟如锋悲意，骤尔铺天盖地。

    他前行几步，淡笑如故，向眼前人缓而抬掌。

    “渡人者难自渡。娑婆世界，六道莽莽，请先生渡我。”

    隐士默立当地。

    不合时宜的峻风狰狞而起，跌宕间振起层雪茫茫，嘶啕而舞，将二人视野迷蒙至一物不可得，却无一簇沾上其襟袍。隐士抬首，望如墨长天，怅惘一叹。

    “我迥居荒隅，襟怀早冷。”

    “缘法无常，不可说。”

    皓雪于二人发间悄结，忆里飒沓春秋随眼前飙风滚滚而簇，在脑海中喧嚷盘桓，不得暂赦。虽见韶颜冉冉，高姿历历，终觉尘碌如梦，白首如新。

    隐士转眸，隔料峭残景望眼前之人。此时喧嚣鼓袂，怒雪加肩，却有莲华灼灼，锥目依旧。

    他心念一动。

    避世已久，却忽尔想将所得一切掷入这名为缘法的赌局之中。此后或得履所愿，或一败涂地，想来不过命中蕴定。那人请他相渡，又有谁堪定论，行去此路，不是他们二人的一场互拯？

    只有他知晓如何渡那人。

    莽风恸雪、寂原碎月之中，那人拯他以生，以赤忱，以冀愿，以赦世渡民之宏阔伟诺。而这已近神祗之羁客悟尽纷纭万态，窥透有为之法，纵乾坤百转，人世代谢，处于其中，皆自不动。欲渡其人，惟有死之一途。

    死之于那人，不过若蝶之破茧，蝉之蜕变。

    可那人尚不忍死。

    风雪愈盛，直欲将嶙峋丘壑埋没至无迹可寻。隐士心思渐定，缓尔抬步，于其中踽踽前行。待渐近那人身侧，只一言不发，垂眸抬掌，覆于那人手心。

    “走罢。”

    他知晓这于那人而言自是慈悲，可或许此道一行，于他而言，却是无上残忍。因那人须得一死，而他绝不愿那人赴死。

    长路崎岖，嚣腾风雪在他们身后照旧张牙舞爪。嘉米尔的凛瑟与昏沉被他掷于脑后，最终沦作一场永无续集的大梦。在他们眼前，圣域光华璀璨，正晏然浮于天际。

    “娑婆世界，六道莽莽，我愿贻此悲心，一为渡你。”